我蜷在合璧宫的沉香榻上,窗棂外的雪片簌簌扑着琉璃瓦,药炉里滚着川穹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。五十五岁的骨头像是被辽东的冰碴子泡酥了,连抬个手指都要攒半刻钟的气力。方才梦见父亲站在九嵕山石阶上,他腰间那柄陪葬的障刀滴着血:“雉奴,这江山可还握得住?”我想答话,喉头却涌上腥甜,帕子上的血渍晕开,倒像当年泰山封禅时污了的朱砂印。
贞观二年六月十三,我生在太极宫承乾殿的东暖阁。乳母王氏说,那日父亲正在西内苑考校大哥的箭术,听闻我落地,一箭射穿了百步外的铜钱方孔。三岁开蒙那日,我攥着《急就章》问颜师古:“治字作何解?”父亲恰巧下朝回来,明光铠上的霜花簌簌往下掉:“治国如烹小鲜,火候最是要紧。”这话我记了半辈子,却始终没摸准灶膛里的柴该添多少。
贞观十七年四月初三的雨夜,东宫的红灯笼被浇得奄奄一息。大哥被废的消息传来时,我正在弘文馆临《兰亭序》,笔尖的墨滴污了“惠风和畅”四个字。父亲闯进来带着一身血腥气,掌心粘着玄武门的青苔碎末:“雉奴,明日搬去丽正殿。”我抖得握不住紫毫,在“崇山峻岭”的“崇”字上拖出条歪扭的墨痕——那卷帖子至今收在集贤院,听说天后前年命人裱了金丝边。
永徽元年正月初一,衮服上的十二章纹压得我两肩发麻。金辂车行至朱雀门,忽有个独臂老丈冲破金吾卫的防线:“先帝托我捎句话!”千牛卫的横刀刚要出鞘,我赤脚跳下车辇——那是晋阳起兵时的老兵,缺了的右袖管打了个死结,掌心躺着枚磨得发亮的贞观通宝。铜钱塞进我手心时,他指甲缝里的血垢蹭在我虎口,比传国玉玺的蟠龙钮还烫人。
显庆五年腊月,西突厥的战报与我的头风一同发作。苏定方八百里的加急文书摊在案头,墨迹被冷汗洇得模糊:“阿史那贺鲁遁至石国。”我在洛阳宫高热不退,梦里总见程知节横刀立马,他的白须上结着冰溜子,背后是漫山折断的槊杆。媚娘喂药时鎏金镯子硌得我下巴生疼,她呵气如兰:“陛下该用贺鲁的头骨盛酒。”这话让我想起永徽二年秋,她替我梳头时簪子尖划过头皮的战栗。
麟德二年正月的封禅大典,玉牒文是我躲在飞香殿誊了七遍的。朱砂混着金粉写“李治谨告昊天”,最后一捺没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