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是当年没被抱进庆宁宫那扇朱红大门,我这辈子大概也就是个闲散王爷的命。记得那是景佑三年的夏天,我才四岁,乳娘突然给我换了身簇新的锦袍。几个面生的内侍把我抱上马车时,父亲站在府门口抹眼睛。那时候我不懂,为什么去宫里住几天要哭成这样。
宫里真大啊,青砖地能照见人影。曹娘娘的手又软又暖,她蹲下来给我擦眼泪:\"好孩子,往后你就跟着我住。\"那天晚上我蜷在雕花拔步床上,听着更漏声数到三更才睡着。第二天醒来,看见案头摆着《孝经》和《论语》,韩琦韩大人正在教仁宗皇帝练字,墨汁溅到我的新鞋上。
在庆宁宫住了整三年。曹娘娘教我认字时总说:\"官家疼你,将来要让你继承大统的。\"七岁生辰那天,张贵妃宫里送来碗长寿面,我刚吃两口就听见外头喧哗。仁宗抱着刚出生的皇子冲进来,曹娘娘手里的茶盏\"当啷\"摔在地上。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们笑得那么开心。
回濮王府的马车上,父亲把我搂得死紧。他身上有股陈年墨香,和宫里熏的龙涎香不一样。进了二门,母亲扑上来扯开我的衣裳,边哭边检查我身上有没有伤疤。三哥躲在廊柱后头冲我吐舌头:\"野孩子回来啦!\"那天晚上,我躺在自己睡了四年的小床上,闻着被褥里的樟脑味,突然明白宫里的拔步床为什么总挂着三层帐子。
父亲开始亲自教我读书。他总在夜深人静时把我叫到书房,指着《资治通鉴》上的批注说:\"这些是范仲淹当年教我时写的。\"有次我背不出《孟子》,他抄起戒尺又放下,叹着气说:\"你要记住,咱们家离那张龙椅就隔着层窗户纸。\"
庆历八年的春天特别冷。父亲上朝回来就病倒了,咳出的血染红了屏风上的仙鹤。他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:\"记住,天家给你什么,你都得谢恩。\"那会儿我刚满十三岁,突然发现王府屋檐下的冰棱子比宫里的要粗得多。
嘉佑元年的冬天,韩琦带着圣旨闯进王府。母亲死死拽着我的袍角,三哥把砚台砸在我脚边。坐在进宫的马车上,我数着朱雀门上的铜钉,第九十九颗缺了个角。仁宗躺在福宁殿的龙床上,瘦得只剩把骨头。他浑浊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半晌,突然说:\"这孩子眼睛像李宸妃。\"